虽知他是为何如此失态，可殷迟君还是由不得骇然，两颊也不禁熟透，磕磕巴巴地回：“我不知道，那天很晚，我看不清样子，我只知道是在半山腰，周围有很多竹子。”
暖阳从窗缝里细细渗透进来，斑斓地打在殷迟君的脸上，让她颊上透露出一层恬淡娴静的粉色，更显得肤如凝脂。
而她的神情惶恐，仿佛是惊讶之下的言语无措。
可是她字字句句直切要害。
半山腰，竹子。
光是这两点便足够他明白过来，她是他的救命恩人。
他也不觉得她是冒名顶替，那日只有他们二人。
不过……
正深想着，殷迟馨却擤着鼻子，娇啼：“妹妹，到此为止罢，世子那日根本不是在什么半山腰，他是在一处山洞里，我知晓你恼我与世子私说了真相，但你也不必如此强撑着给自己闹笑话……”
“闹笑话？”
殷永琮淡淡瞥过殷迟馨，发出一声轻呵，“她好心救人便是闹笑话了？”
他的嗓音冷峻，犹如巍峨山峰压向殷迟馨，让她脸色苍白，嗫嚅道：“可是……是我救的世子，确是我救了世子。”
祖母匝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，隔着几道青砖问：“大郎你这话是何意？”
殷永琮冷冽的神情稍软和下来，“回祖母的话，龙抬头那日，我因缉拿案犯，亦去了庾雪山，谁知那案犯狡诈，反手给了我一箭，令我几欲濒死在路上，索性遇着个好心姑娘，替我拔了箭，治疗了伤口，不过因事急从权，我不得已天微亮就走了，而那姑娘，我一直未寻到是何人。”
满室寂静，唯有殷迟馨瑟缩着开口：“所以，的确是我救了世子……”
她一语未讫，便有殷永琮冷冷视线投来，直叫她跌入冷窖。
“你的确救了世子，这门亲事也当是你的，但你不该的是，最初没将真相公布，反而等到两家定了亲才说，你是等着旁人看相府笑话？还是想三小姐身败名裂？”
殷永琮的嗓音极淡，不管说什么都是这样，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。
而他年纪轻轻便三榜进士，官居要职，其前途势不可挡，是以但凡他说话，没有人敢插嘴，更没人敢反驳。
就是莫老太太也不由得听了他话，脸上有着沉沉郁色，一忽儿的辰光喟然，“罢罢罢，这起子的事总归一个字‘错’，互相认错了人，所以才造就这般局面的……”
这话撂下大抵是想替殷迟馨含混过去，可和硕郡主哪里肯，拍案而起。
“二小姐得给我们一个解释，为何早不说晚不说，偏偏这个时候，再则，你也要去给王府道歉，替我们君姐儿澄清了名声，不然，我势必奏请圣上为君姐儿主张公道！”
这话没有转圜，叫莫老太太脸拉得老长，她沉色望向殷迟君，“你意如何？”
这便是给殷迟君难题了。
若她由着和硕郡主不依不饶，她便就此和祖母立下嫌隙，日后少不得磕碰。
而若是就此放任，她就是要吃这等的哑巴亏，日后嫁娶都分外难办。
殷迟君不由冷笑，堂堂相府嫡女，和硕郡主之女，莫老太太的亲孙女的名声，竟比不得一个外孙女的委屈来得紧。
这样忖着，也不知怎么的，鼻腔里竟然灌了些酸楚，让她不得不低低垂下首，才不至于别人看到她掉下来的眼泪。
“祖母，到底是自家人的事，咱们胳膊折在袖子里，别叫外人看笑话才是。”
这句话不知怎么说出来的，可离她最近的殷永琮却听见了，他的视线莽莽落在那稽首的清丽身影上，不由咽了下干涩的喉咙。
和硕郡主却是不甘，“君姐儿……”
“好了……”莫老太太打断她，“君姐儿都不计较，你做长辈的也拿出些宽宏大量的心态来。”
言讫，莫老太太看向殷迟君，目光比之前温煦了不少，“君姐儿宰相肚里能撑船，日后定是好当家的料。”
她吃了这么一大亏，换来莫老太太的温声细语，真是好公平一买卖。
殷迟君牵强笑着回应。
过了这么一会儿，殷迟君也想明白过来，方才大抵是原身的情绪，总不能是她为着书中一人物，投入了感情。
那样忒傻了些。
所以她伏惟过后，便怏怏不再说话。
之后不过是殷迟馨受几句斥责，为了平息众怒，莫老太太还是罚了她关禁闭。
一场闹剧，争了半天，透尽了力气，却仿佛什么都没得到似的，让人惘惘。
和硕郡主上来，又不好说她太重的话，毕竟最受苦的是她这个女儿，所以淌眼抹泪半天，还是被殷迟君哄着逶迤而去了。
这下就剩殷迟君一人了，她斜凭阑干，感受着春风拂面。
日影微微转过来，突兀的好大一片黑影，“三小姐，心情悠然得很，倒是在这处赏景。”
蓦然一声，叫殷迟君一下觳觫，反应过来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日影，而是殷永琮的影子。
殷迟君双手叠福，“大哥。”
殷永琮摆了摆手，“算上来我们是平辈，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，便不必如此多礼。”
殷迟君呐呐应是，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道：“大哥既然如此说，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殷永琮眉毛微挑，眼神示意她继续说。
“可否请大哥护我周全？”
殷迟君惴惴开口，一双眸紧迫着他的视线，生怕他拉下脸来拒绝他。
殷永琮自然如她所想，可拒绝的话辗转在口内，却突然回想起方才在房里那委屈的身影，不由得咽下去，“好。”
殷迟君有瞬间错愕，她本以为要花费巨大的口舌，却没想，这么的不费吹灰之力。
殷永琮却兀自说道：“我让云安跟着你，不过你不得让旁人知晓他的身份。”
云安？
方才踹了世子一脚又扮猪吃老虎的人？
倒是很对她的胃口。
这么想着，殷迟君喜笑颜开，忙不迭地点头。
看她如此，殷永琮不由失笑：到底是孩子，转头便忘了伤。
不过……
殷永琮眯起眸子看她，“你既知道救的人是我，那日又为何答应了世子的求亲？”
殷迟君一怔，只觉得被他这般凛凛注视着仿佛受千刀万剐般，她惶惶找着理由，“起初我真以为是他……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不是他，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，寻死觅活最终都断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念上，后来我又找了人探听这事……才知道是大哥你……”
